“那不勒斯四部曲”何以成为现象级作品?来听听译者陈英怎么说

来源:潇湘晨报 作者:星城解梦师 时间:2020/04/01

    “只有身为女人才会知道这些丑陋的秘密。”“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这两句话分别出现在“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和第四部《失踪的孩子》的腰封上。


自2011年,《我的天才女友》出版以来,它和它后续的三部小说在全世界的印数超1000万册,“那不勒斯四部曲”成为现象级畅销书,也催生了HBO制作同名连续剧,而随着同名电视剧的播出,刺激了更多人对原著“那不勒斯四部曲”和那不勒斯这个城市的兴趣。


3月16日,《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在HBO开播,得到了网友9.6分的平均评分。莉拉和莱农,这两个女人的友谊和战争在新剧集中进入了她们的青年阶段,她们充满激情,她们困惑,她们挣扎,她们互相支持和背叛。


“女性长久以来都不是社会文化的主体,缺乏自己的‘公众空间’,女性之间的友谊还处于一种缺乏参照的阶段。而大众媒体、电视剧很多情节都在诋毁这种关系,在女性友谊没有打造成功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塑料姐妹情’这样的表述,‘闺蜜’也混杂着很多暧昧不清的东西。”


3月19日,“那不勒斯四部曲”中文翻译陈英接受悦读君专访时说,她认为这是“那不勒斯四部曲”和同名美剧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她们勾勒出那不勒斯50余年的史诗画卷


“在我的眼里,莉拉就是莉拉,不是这个城区里任何一个普通女人。我们的母亲被丈夫扇了几巴掌后,都不可能表示出冷静轻蔑的样子。她们总是很绝望,不断哭喊,对她们的男人拉着脸,在背后骂他们,然后多多少少,她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尊重他们(比如说我母亲,总是没有底线地欣赏我那倒卖东西的父亲)。可莉拉是一副顺从的样子,却毫无敬意。”


这是“我”听新婚不久的莉拉讲述她遭受家暴之后的心理活动。这是1966年春,“我”和莉拉都还在那不勒斯。


莉拉是鞋匠的女儿,“我”的父亲在市政府看门。“我”和莉拉所在的街区是那不勒斯一个破败的贫民区。街区里充满着暴力:丈夫对妻子的暴力、父母对子女的暴力、强者对弱者的暴力。


童年的“我”是这个贫民街区小学里学习成绩优秀的好姑娘。同班的莉拉无论是数学,还是写作,抑或是艺术,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不同的是,因为她的叛逆、她的狡黠,她从小就是个“坏女孩”。“我”和莉拉性格迥异,却彼此吸引。“我们”共同经历着丑陋的外界环境与内心美好愿望的厮打,互相支持和依赖,却又互相嫉妒和竞争。


小学毕业那年,莉拉曾邀“我”逃学去看海。那是“我”第一次远离街区。眼前是汽车和羊群掀起的尘土,“我”知道远处有海,而街区已经远远地落在身后。“我”希望能够继续走向海,但莉拉却突然回过头,执意回街区。


这次不成功的看海经历,成了“我”一生难忘的记忆。此后,“我”在老师的帮助下,如愿升入中学;而莉拉因为父亲的强烈反对,辍学成为她父亲和哥哥的帮手。“我”和莉拉命运的分水岭也就此开始。


多年后,如果莉拉一直像她婚后那样对她讨厌着的世界表现出顺从的样子,而不是突然从她的生活抽离逃开,那个以“我”的身份讲述其和莉拉故事的作家埃莱娜,很可能不会写下她和莉拉的故事。


“你总是做得很过分,我小时候是这样,现在我们老了,依然是这样。你不仅仅是想除掉自己的痕迹,现在66岁的时候,你还想除掉你留下的生活。”半夜被莉拉儿子打过来的电话吵醒的埃莱娜,在听说莉拉失联两周且带走了她的全部衣物、把她从所有照片中剪除后,表示“很生气”,她打开了电脑,决定把她看到的、莉拉告诉她的,关于莉拉的全部故事写出来。


埃莱娜真的开始写了。从2011年到2014年,莉拉和她的故事以一年一部的速度出版了,这便是被称为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失踪的孩子》。这四部曲,是莉拉的一生,也是昵称为莱农的埃莱娜的一生,更是曾有过传奇球星马拉多纳的那不勒斯50余年的史诗般的绚丽画卷。


充满生命力的书而作者却不可考


在四部曲中,讲述故事的“我”,全名是埃莱娜·格雷科。而四部曲的作者署名则是埃莱娜·费兰特。


这个署名埃莱娜·费兰特的作家,因为从不露面,至今都没几个人知道其真实身份,甚至,作家的性别,都存在争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个随四部曲爆红的作家应该是那不勒斯人,或者曾长时间生活在那不勒斯。因为,从1992年开始,这个署名为埃莱娜·费兰特的作家,出版的全部小说,故事发生地全是那不勒斯。


“我相信书写出来之后就不需要作者了。如果一本书有内涵,它迟早都会找到读者;假如它不值一提,那就算了。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我喜欢从古到今那些作者不可考、非常神秘,但却充满生命力的书。”埃莱娜·费兰特通过书信向读者解释了其之所以一直拒绝“露面”的原因。


而随着HBO剧集《我的天才女友》2018年11月的开始播出,影像化的“那不勒斯四部曲”第一部在全世界范围内广泛吸粉,小说被译成40余种语言后在全球售出至少1000万册,有很多读者和剧粉因此前去那不勒斯旅游。


“我觉得作者可能是‘他们’,但主笔的应该是‘她’。”3月19日,《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在HBO开播三天后,“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中文翻译、四川外国语大学的陈英副教授推测。


陈英曾在意大利马切拉塔大学读语言学博士。11年前,她和一个老家在那不勒斯的同学莉迪亚去了那不勒斯。她还记得,莉迪亚的家在一个很窄的巷子里,开车进去时,车后视镜收拢后都会被卡住,陈英的同学“挤一挤就过去了,很彪悍”。


“维苏威火山的两个山包,是那不勒斯城的背景,非常优美,但却让人不安,因为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醒来,不知道它醒来时,风会向哪个方向吹。”陈英后来著文回忆。


“一个城市太古老、太辉煌了,居民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尴尬,一种配不上的感觉,就是过客也能看到这种城市、时空和人的脱离。”在“那不勒斯四部曲”的译者手记里,陈英援引了米兰诗人安杰利斯的这句话。她感觉那不勒斯人和他们的城市紧紧贴合,“不是米兰的冷淡、都灵的理性、罗马的犬儒、威尼斯的虚空,其他一切都是伪装的,那不勒斯的情绪是真的,生命力是原生的、自发的”。


意大利有谚语“看一眼那不勒斯,然后死去……”。陈英认为那不勒斯有及时行乐的风气,“南方的炎热、混乱的交通、黑社会组织的猖狂也不能阻止人们幸福地生活”。她还觉得那不勒斯是个可以改变人生的地方,“这个城市让你激昂起来,体会人生的欢喜和痛苦,同时告诉你,那是你唯一拥有的东西”。陈英打定回国决定,便是在那不勒斯她同学家的沙发上。那时,埃莱娜·费兰特还没开始写《我的天才女友》。陈英更没想过她会以翻译小说的方式和那不勒斯重逢。


“有很多方法和一个城市重逢,不是作为观光客,而是一种更深刻的方式。我预感,我还是会再次回到那不勒斯,再次和莉迪亚重逢,当然也会探寻在费兰特文字间流连已久的城区,我甚至都已经预先感受到了刚出炉比萨的味道、街道的喧嚣和南方阳光的热度。”陈英希望以后还会去那个“可以改变人生的地方”。


对话


“受教育不能保证女性都能摒弃自我束缚的思想”



悦读君:“那不勒斯四部曲”之所以在全世界范围内受到欢迎,是因为它能够引起全世界范围内读者的共鸣。您个人被引起共鸣或者说共情的,是书中的哪些元素?


陈英:译者其实首先是读者,这套书我当时看得很快。我觉得书中女性成长体验很容易引起共鸣,那不勒斯贫民区的女性生存空间逼仄,处境压抑,莱农和莉拉生命力很强,她们的抗争很激烈,这是最动人的部分。


另外,从整个历史背景来说,这个故事很恢弘,有一代人对一个时代的体验,可能和飞速发展中的中国有些相似的地方。


悦读君:莉拉和莱农,这两个人,您最初接触她们到现在,分别对她们的喜欢程度有没有变化?


陈英:没有变化。莉拉是一个抽象的人物,莱农真实一些。个人还是偏爱莱农,她很有韧性,更适合在这个世界上存活。


悦读君:现在都说作者是谁、甚至性别都是个谜,您觉得作者更可能是他还是她?如果是她,有没有可能,她是把自己分解成莉拉和莱农这两个人来写,也即她通过作品把她走过的路和未走的路都走了一遍。


陈英:我觉得作者可能是“他们”,但主笔的应该是“她”。她应该没有把自己分解成两个人,这可能只是过去一段友谊引发的回忆,她把自己的其他经历也添加了进去。


悦读君:故事的开头有提到《小妇人》。作为同是以女性角色、表现女性意识的小说,“那不勒斯四部曲”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向《小妇人》致敬?


陈英:故事的开头的确提到《小妇人》,这应该是那时意大利青少年必读书目里的书,其中的故事和主题正好切合两位女孩的心理。费兰特在她的访谈中,并没明确说这个系列是向《小妇人》致敬的作品,她反复提到的意大利作家是莫兰黛。


悦读君:您怎样看待女权运动和女性觉醒?莉拉的最终失踪在您看来,意味着什么?


陈英:女权运动在历史上成就很大,我们是坐享其成的一代,但我们要保持警惕。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这个意识,她们会想当然,也会通过一些陋习和惯有思想欺压其他女性。受教育是女性觉醒的基本条件,但是不能保证她们都能摒弃那些自我束缚的思想。


莉拉的失踪意味着她对这个世界的厌弃,一场漫长斗争后的疲惫和厌倦。


悦读君:莉拉的厌倦是否表明她的抗争的失败?


陈英:莉拉其实从开始就有幻灭感,用成功和失败来衡量她的生活似乎过于简单。我想说,希腊神话也总是在讲述人的这种毫无结果的抗争,我觉得全力以赴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莉拉费尽心机和生活抗争的过程中,激发了很大的才智,也遭了很多罪,这最吸引读者,也是莱农最欣赏她的地方。


悦读君:莉拉和莱农以及她们的朋友们的青春时代,他们的成长,对我们现在的年轻人有没有什么借鉴意义?


陈英: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如果一个城区陷入黑社会、毒品或者其他死循环之中,一定要想办法摆脱或改变。


悦读君:您有对比您的青春时代和书中主人公的青春时代、以及您的学生们的青春时代吗?


陈英:是呀,青春时代有很多类似的体验。我经常会回想起那时期友谊,曾经的陪伴,还有朋友对我的影响,友谊对一个人的成长至关重要。


悦读君:在以前,大家知道那不勒斯,是因为马拉多纳,但很多人仅仅是知道城市的名字,而“那不勒斯四部曲”则把读者们带到了那不勒斯生活画卷的深处,很多读者对这个城市有了兴趣,您个人有没有在接触这个小说后去过那不勒斯?


陈英:我在读这个系列之前去过几次那不勒斯,一次是因为旅行,街道很破败,街上的车子也很破,但这个城市的女人给人的冲击力很强。年轻女孩走在街上,有一种怒放的感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和城市形成强烈的反差。费兰特在写青春时期的莉拉出现,众人迷醉,就是那种情景。


这个城市有特殊的风情,人的各种情绪都容易释放出来。我在那不勒斯小住过,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去。


悦读君:您认为四部曲引进中国后,很多出版社开始注意到女性体验。关于女性体验的作品,您有没有其他推荐?


陈英:在四部曲之后,我还带着研究生做了达契娅·玛拉依妮的两部作品:《声音》和《巴勒莫的风》,都关注女性体验和女性成长,目前这两本书正在出版中。玛拉依妮现在已经是意大利文学的泰斗了,创作时间很长,曾经被诺贝尔提名,她的视角和费兰特不一样,多从社会角度分析女性问题。


还有另一本意大利当代小说《被弃养的女孩》,已经通过外研社出版了,讲的也是一个女孩的成长,和原生家庭的和解。


悦读君:您在接受采访中曾提到说女性必须经过各种体验,才能走到成熟的一步,才能实现自我救赎。这个成熟和救赎具体是指?


陈英:女性的成熟在“那不勒斯四部曲”,在莱农身上的体现,就是她后来终于实现了“自洽”,作为一个思想独立、经济独立、内心笃定的女性,具有自己的私人和公众生活空间。她生活在都灵,没有人能折磨她、限制她,这也是救赎的结果吧。


悦读君:很多读者提到莉拉和莱农的友谊时,特别有提到是女性友谊,您也曾说过,在意大利文学界,四部曲的特殊在于从没有人将女性友谊写得如此深刻。是不是女性的友谊真的和男人间的友谊有很大的不同?不同的原因是?


陈英:男性之间的友谊有一些清晰的规则,意大利的确有不少作品呈现了男性友谊的绵延。在德国,我们比较熟悉的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的友谊,也可以传为佳话;中国就不说了,伯牙、钟子期,“伯牙绝弦”也是千年的典故。


女性长久以来都不是社会文化的主体,缺乏自己的“公众空间”,女性之间的友谊还处于一种缺乏参照的阶段。而大众媒体、电视剧很多情节都在诋毁这种关系,在女性友谊没有打造成功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塑料姐妹情”这样的表述,“闺蜜”也混杂着很多暧昧不清的东西。


女性的心理和处境让女性友谊要比男性友谊复杂,这是客观事实。但我觉得费兰特写的这段女性之间“肝胆相照”、爱恨交织、维持一生的深厚友谊,也可以作为女性友谊的参照。


原文刊于潇湘晨报2020年3月21日A07版


来源:本文授权转自悦读一线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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