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麦家:世界上最好的翻译在中国

来源:译世界 作者: 时间:2019/11/25

11月9日-10日,由中国外文局指导,中国翻译协会主办的新中国翻译事业70年论坛暨2019年中国翻译协会年会在北京世纪金源大饭店举行。

两天的大会精彩纷呈、大咖云集,译•世界
【微信ID:YEEWORLD】于11月12日开始推出“2019译协年会”专题,分享大会重要成果、嘉宾精彩观点,敬请关注!


本文为专题报道第四期,Yee君将在此和各位读者分享知名作家麦家在大会上的讲话,他在讲话中探讨了翻译和作家的问题。

麦家,当代著名小说家、编剧。1964年生于浙江富阳,1981年考入军校,毕业于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无线电系和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创作系,曾任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是首位被英国“企鹅经典文库”收录作品的中国当代作家。


作品有长篇小说《解密》、《暗算》、《风声》、《风语》、《刀尖》,电视剧《解密》、《暗算》、《风语》、《刀尖上行走》(编剧),电影《风声》、《听风者》等。小说《暗算》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作品被译成30多种语言,《解密》被翻译成33种语言,是世界图书馆收藏量第一中文作品,被《经济学人》评为“2014年度全球十大小说”,英文版被收进英国“企鹅经典”文库,是继鲁迅、钱钟书、张爱玲后唯一入选该文库中国当代作家。


 

以下为麦家在新中国翻译事业70周年高峰论坛上的讲话实录整理:


大家上午好!很高兴来开这个会,让我有机会对我面前的在座各位表达我的敬意。我经常说,翻译家,包括从事相关工作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尊敬的人,绝对不是一句假话。我一直也在想,如果没有翻译,没有你们取得的那么多成果,可能也没有我的今天,我也不可能成为作家。


翻译家打开世界文学的大门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是个工科生,1981年参加高考,我上的是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无线电系,跟文学和作家相差着几十座大山。我高考数学是满分,语文只有60分,差不多是我们全班倒数几名。原因就是因为我没有写好作文,生拉硬扯地添了很多“因为”“所以”,还没有凑到规定的800字。实际上语文不光是高考没有考好,整个三年高中,我就没有写好一篇作文。以至于十多年以后,我开始写小说,我的语文老师听说了这件事以后,他留下了一句金句,他说“麦家写小说,这本身就是一篇小说”。


也许这世界就是一部小说,尤其是中国这40年,梦一样的崛起,好像用沙子搓成了一根绳子一样神奇。今天我在乡下的88岁高龄的母亲依然不相信世界上最长的桥在中国、最长的隧道在中国、最高的大楼在中国,虽然迪拜有个塔,我说是最高的大楼,那个是塔。真的,塔和楼是两回事情。最有钱的人在中国,最好的互联网在中国,最高速的铁路在中国,这可以是一个长长的排比句,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指出,世界上最好的翻译也在中国。虽然我没有考证过,但我照样可以大胆地判断,全世界不会有第二个国家会像中国这样,有那么多的优秀的翻译家,也不会有那么多优秀的翻译家前仆后继、孜孜不倦地把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文学名著都翻译成了中文。这个我深有体会,我到现在为止,至少读了两千多部国外小说,基本上国外稍稍有点崭露头角的作品,我们的翻译绝对以最快的时间送给中国的读者。


我刚才说了,我是个工科生,跟文学隔得很远,但是我生而有幸,生在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的年代里,我们和世界接轨的年代里,我们的翻译家辛勤耕耘、孜孜不倦的年代里。因为翻译家翻译了大量的国外文学,让我们一下子了解到世界文学的高度。我虽然是个工科生,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大家都在看小说,我也跟着看,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早上读诗,晚上读小说,上班时候就是跟同事交流阅读的感受,如饥似渴地读书,如饥如渴地学习,读中国的书,也读国外的书。阅读是写作最好的准备,虽然我是工科生,但是因为有了大量的阅读,在那些年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非常有纪律、有系统地读了将近十来年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有一种冲动,想写,这也是很正常的现象。我想,很多现在搞翻译的人,包括写作的人,都有我这种经历,开始肯定是阅读,看别人翻译,然后慢慢看久了以后,冲动有了、欲望有了,关键也有水平了。


我和当时多数的文学青年一样,我个人阅读的书单上一大半是外国文学,是你们翻译给我提供的。你们让我看到了世界文学,也看到了世界。作为一个读者,我从中生动领略了异国他乡风土人情,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从中切实感觉到了文学的浩瀚。坦率地说,我写作上的老师一半是洋先生,那就是你们,另一半就是我们的先辈古人了。毫无疑问,中国文学源远流长,从诗经、楚辞到汉赋,从唐诗到宋词,从元代戏曲到明清小说,到山海经到唐传奇,从三言二拍到四大名著,无不是世界文学殿堂里令人瞩目的瑰宝。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经济在世界上的崛起,中国文学进入到了突飞猛进的新的时期,涌现出一大批能够迅速跻身世界文坛的一流作品,像莫言、铁凝、贾平凹、王安忆、苏童、余华、曹文轩、刘慈欣等等,分别摘取了包括诺贝尔文学奖在内的世界顶级文学奖。相比我们对世界文学的热心推崇,世界对中国文学的关注度还是有待提高。同时,与我们各类物质产品遍地开花的海外输出相比,我们的精神产品包括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步伐还是不够大,既缺乏既定的轨道,也缺乏一定的制式。就拿我本人来说,虽然走出去的情况非常喜人,但想起来,还是有些害怕,因为有太多的偶然性。


《解密》《暗算》《风声》走出去



这里我可以介绍一下我的第一本书走出去的情况。我的第一个出去的译本是《解密的英语》,这个翻译是偶然遇见的,她有一年到中国来,在机场飞机晚点,然后她去逛书店,最后就买了我一本书,叫《暗算》。为什么买这个呢?多年以后我和她相识了,我也问她为什么要买?她说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在腰封里看到这是一本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品。她是研究中国的,知道茅盾文学奖在中国是最高的权威。还有关键后面一句话,“讲述的是一代破译家人的命运故事”,后面这句话让她决定买我这本书,在几百上千本书里她决定买我《暗算》的原因是这两个,而且后面这个原因要大于第一个原因。为什么?因为她的爷爷二战时候曾经是一个破译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买了我一本《暗算》。


她看书速度非常快,我跟她相处过,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个神童,她12岁之前就会六门外语,她学中文也是因为她考上了剑桥大学,她父亲是个波斯语教授,她妈妈是阿拉伯国家的一个著名教授,但他们都是英国的。她考上剑桥的时候,她问她爸,世界上最难的语言是什么?她父亲说是中文,那我就开始学中文。她看我的第一本书非常喜欢,飞机又晚点,她又到书店寻找我的书,找到我第二本书《解密》。后来她对我说,在看我的书之前,她对中国的当代文学一无所知,因为她是搞学术研究的,她的专业是中国先秦文化。她看的中文书,坦率说我都看不懂,因为都是线装的,厚厚的,大家都知道,古汉语就是一门外语,她看的都是《越绝书》等。她从牛津到剑桥,漫长十几年里,一直沉浸在中国先秦的时空隧道里,从没想到有一天会翻译一个中国当代作家的书,但是我的书深深地打动了她,也大大地改变了她。她因为我这两本书开始踏上了翻译之旅,并且其乐无穷。她现在翻译了我三本书,也翻译了很多其她中国作家的书,去年她还获得了中国表彰翻译家的一个大奖,叫“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她叫米欧敏,是一个英国人,现在在首尔大学,用英语教授中文,她这个专业很奇怪。但事实上,她是最合适的,用英语来教授中文,她对中国的了解,你只要和她相处半个小时,或者你跟她到博物馆走一走,就会相形见绌。她看到任何一个东西,大致看一下就知道这是什么年代的,大概是谁考古发现的,非常了解,她对中国文化的痴迷热爱,是生命里的。


因为有这个人,一个二战时期破译家的孙女,我的《解密》有幸被译成了英语,她完全是喜欢,就开始翻译了。翻译之前,没有跟我商量,也没有跟任何出版社商量,就是想翻译给她爷爷看一看,中国有个破译家。但是话又说回来,后来确实也出版了,经她的英国朋友的介入,得到了最好的出版社伦敦企鹅出版社出版,而且纳入了企鹅经典文库,出版了《解密》,这是我的第一个译本。


话说回来,一本书出来以后,依然卖不好,依然石沉大海,这是个普遍的现象。文学书卖不好,卖个几千册,然后从此再也看不见它,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好运总是连着来的,这本书出来以后,大概三个月,英国有个杂志,很著名的《经济学人》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封面上的标题就是“一部伟大的中文小说”。无疑我遇到了一个有话语权的超级粉丝,但同时也可以肯定地说,她对中国文学缺乏了解。我相信《解密》是一本好小说,但类似的好小说在中国当代文学并不少,如果她了解中国的当代文学,也许就不至于给我这份殊荣。扪心自问,我是误打误撞,吃到了一块大的蛋糕,然后一石激起千层浪,英国和美国各大主流媒体都对我这本书和我本人作了大量报道,英国主要媒体可以说是全部出动,《纽约时报》在两个月之内对我作了四次报道,《华尔街日报》五次,其他的就更多了,在2014到2016年这三年期间,媒体对我的报道,既让我欣喜,又让我惶恐,因为太多了,多得让我装不下。媒体的关注就直接引发了读者的关注,我的书也因此卖得相当不错。到了这个时候,我走出去就很容易了,出版社看你的书有市场价值,就主动找我签约了。现在我的《解密》《暗算》《风声》这三本书都出去了,累计翻译成33个语种,在四十多个国家出版,上百个国家和地区发行。我的新作《人生海海》还没有出版就有人盯上了,这就是所谓的成功效应。


但我们回过头去看,我的“走出去”,从翻译到出版,到后来成功的所谓营销,几个重要环节,都有一定的运气因素。整个过程中,我个人其实没有什么选择权,很多事情都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偶然推动的,所以也无法总结,也难以复制。一定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的一个普遍现状,这当然是令人遗憾的。我们希望世界各国能够像我们分享世界文学一样多多翻译、多多分享中国文学,并从文学中认知中国。


互相阅读是最好的交流


我的翻译米欧敏曾经认真地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中国多民族、多层次的文化,包括当代文学,都是从博大精深的先秦文化中走来的,有很多值得直接停下来欣赏、站起来推广的奇珍异宝。因为宣传的需要,这些年我经常应出版社之邀到各国和读者交流。我和各国读者交流互学中,我深切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平的时代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时代里,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和交流显得尤为重要。交流对话是消除误会、减少冲突、正确认知对方最有效的途径,经贸往来是交流,面对面坐在一起,像今天我们开会一样是交流,但是我相信,互相阅读对方的文学作品,是一种最好、最便捷的交流,也是最经济的交流


巴尔扎克曾经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历史。阅读文学作品,决定了我们对某个国家最初的也是最动人的印象。法国一位女大使曾经在她在北京的大使官邸里对我说,她说每一个文学作品都是可能的文明外交使者,从可能到事实,只有一个翻译家的距离。


朋友们,我们中国是个古老而伟大的国家,生活着近14亿勤劳善良、智慧诚恳的人民,在五千年文明发展过程中,中华民族积淀了辉煌的文明成果,为世界文明发展史书写了浓墨重彩的篇章。改革开放40多年来,这个古老的国度焕发出勃勃生机,开创了人类历史上少有的辉煌,向世界提供了方方面面的发展经验和成功之路。今天的中国,是世界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也是世界文明成果重要的保护者和建设者。今天的中国作家,既能畅通地学习借鉴世界文学的优秀成果,同时又处在活力四射、国泰民安的大好时期,热火朝天、多层次、多触角的生活,给中国作家提供了取之不竭的创作活水。我个人十分有信心在未来写出更好更多的中国故事,向世界文学致敬。


最后,我要对在座和不在座的所有致力于各国文学翻译的翻译家们致以崇高的敬意,你们是世界文明交汇的最忠诚的信徒、最高尚的使者,正是靠你们迷人的才华和辛勤的付出,世界才能走进中国,我们才能走向世界。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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