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咖堂 | 巴黎高翻前校长、释意理论创始人的传记出版了!译者刘和平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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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咖堂】 栏目旨在分享业内名家的精彩观点,在这里,我们将与行业专家进行对话,听他们讲述行业故事,分享观点与体会。本期嘉宾是《世纪见证人——伟大的译员达尼卡·塞莱斯科维奇》一书的译者刘和平教授。
《世纪见证人——伟大的译员达尼卡·塞莱斯科维奇》是法国知名翻译家塞莱斯科维奇教授的传记,她曾任巴黎高等翻译学校校长,也是巴黎“释意”理论创始人。她曾为法国总统戴高乐和欧洲之父莫内担任翻译,先后从事30多个领域的会议口译,是欧盟口译教学指南《口译训练指南》(中文版书名)的作者之一。她见证了20世纪的国际风云变幻和口译职业的发展历程。
在本期访谈中,本书译者刘和平教授带大家来了解她的家史、译员成长史、翻译教学史和释意理论发展史。愿我们从这位学者身上学到作为译员的宝贵品格和专业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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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首先祝贺您这本译著的出版。我们了解到,塞莱斯科维奇教授曾任闻名于世的巴黎高翻的校长,本书作者安娜和您都先后就读于这所名校,真是绝妙的缘分!听说您与塞莱斯科维奇教授之间还发生过一些特别的故事,能否给我们译世界的读者分享一下?此外,您是在什么样的契机之下翻译这本书的?对于您来说,翻译这本书是否具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刘和平:1989年我到巴黎高翻读书时塞莱斯科维奇是校长,每周一晚上她给我们研究生上翻译理论课。她个子不高,一头银发,风度翩翩,眼光炯硕,思维迅捷。一次,她讲解翻译的可译性,说“无论哪种语言,一切均可翻译”。我很纳闷,觉得汉语与法语语言和文化差异很大,有些东西肯定是不可译的。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问我有何看法。我站起来说:“中国的一些东西似乎不可译,例如窝头”。她立刻问道:“窝头是什么?”“窝头就是一种类似法国面包,是一种蒸熟的馒头,用玉米面做的,形状如金字塔,而且底部中间还有一个小洞。”我的话音刚落,她便说:“你已经翻译了!”我寻思着她的话,有一种脑洞大开、醍醐灌顶的感觉……不是不能译,译不出来是译者的水平不足,因为翻译对象不是语言,而是内容,是语言承载的信息!不可译是相对的,一个词在一种语言中不存在,不等于无法翻译。
1996年我完成博士论文答辩后在一个餐厅请大家喝香槟庆祝,机器翻译当时在法国已经如火如荼,于是不少人都问她,“您怎么看机器翻译?我们是不是要失业了?”她坚定地说:“我不知道英法之间的翻译何时被机器代替,英法等西方语言与汉语、阿语等语对的翻译至少还要存在50年!你们退休前不会失业!”
2021年是塞莱斯科维奇诞辰百年,逝世二十周年,翻译此书是为了表达对她的感谢,感谢她在我读书期间给与我的方方面面的帮助;同时也想借此对她表达追思,追思上一辈翻译家为沟通世界所做的贡献。另外,今年是北语高翻建院十周年,想借这本译作向中国读者和年轻朋友介绍她的家史、译员成长史、翻译教学史和释意理论发展史。了解过去,展望未来,希望在人工智能和后疫情时代有更多的年轻人进入语言服务行业,拥抱技术,与技术和谐生存,并充分发挥人在某些方面不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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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塞莱斯科维奇教授出生于一个混血家庭,父母的复合国籍、她成长时期所处的政局动荡的时代背景以及在多个国家颠沛流离的生活,似乎都为她掌握多门外语埋下了伏笔。您如何看待这种特殊的成长环境对这位伟大译员的整体影响?
刘和平:首先,欧洲很多译员都出生在混血家庭,这是学习和掌握多种语言的先天条件。她拿到德语和法语双学士文凭,但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法国人,塞尔维亚语和法语都是母语。其次,她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受到父亲的影响,同父亲一样最终在索邦大学通过了国家级博士论文。如书中所述,她从小生活在不同环境中,善于学习,善于思考,能很快适应各种顺境和逆境,这对她坚忍不拔意志的形成影响重大。正因如此,她对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而且在压力面前绝不妥协,上中学时提出的一些问题至今也还没有人给出合理的答案。勤于思考、不断学习等品质对译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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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如书中所述,1944年底,塞莱斯科维奇教授开始在南斯拉夫广播电台负责广播翻译工作;1946年,在索邦大学注册了英语、德语两个学士学位;在拿到两个学位之后,塞莱斯科维奇教授又注册了教师资格硕士学位,并在巴黎高商会议口译员培训学校开始夜校学习。到1950年塞莱斯科维奇教授正式开启她的口译职业生涯。这一段求学积淀的时光,来自家里的经济支持很少,加上政局动荡,您认为是什么支撑了塞莱斯科维奇教授度过这段艰苦卓绝的求学时光?
刘和平:她对语言有浓厚的兴趣,早期不自觉扮演的翻译角色让她对这个职业有了向往和追求,她相信这个职业能给世界带来和平,当然也有可能引发战争。因此,她不遗余力,坚持不懈地追求梦想,渴望为世界的沟通作出自己的努力,最终也走上了职业译员的道路,为莫内、戴高乐等大人物提供翻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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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1950年开始,塞莱斯科维奇教授在生产力促进考察团担任译员,开始了专业系统的译员实践活动和培训,正式开始译员生涯。塞莱斯科维奇教授想以此留在美国,但因为被认为是“颠覆性”的人物,而被拒绝。如何看待她的这一段早期译员生涯?
刘和平:这段经历使她的知识面在短期内得到迅速提升,对译员工作的意义也有了更为具体的了解。当然,被认定为“颠覆性”人物让她对美国失去了幻想,这也是她最终回到法国的决定性因素。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次回到法国让她开启了名符其实的职业译员生涯,丰富的口译实践更为她成为翻译教师和研究翻译理论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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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塞莱斯科维奇教授曾任职于欧洲煤钢共同体和国际会议口译员协会(AIIC),并逐渐发现了口译自由化市场的商机,在这两个国际化组织中担任相关工作的经历,是否为后来建立居维叶研究中心、为巴黎高翻毕业生实现就业对接埋下了一定的伏笔?
刘和平:应该说,在欧洲煤钢共同体和AIIC任职的经历对她后来的教学与研究是至关重要的,莫内的欧洲建设思想对她影响很大,在AIIC的工作让她对译员职业化的思考不断深化,在经历并亲自处理了一些“事件”后,她的相关想法趋于成熟。她担任校长时,学校专门设立了实习办公室,负责学生的实习与就业联络工作,让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从一开始就能接触高端翻译,少走弯路,并通过观摩真实的口译,即通过耳闻目染、关闭麦克参加实训等手段逐步走向职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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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您如何看待塞莱斯科维奇教授对国际会议口译员协会(AIIC)建设的贡献和积极推动作用,以及对语言服务行业的影响?
刘和平:国际会议口译员协会是国际上最早的重要协会之一,其早期规章制度的建立、档案的整理、协会的国际化程度、与国际机构等用人单位的长期聘用协议等都离不开她的努力和贡献。这样的协会对口译职业的规范化是有十分积极意义的。在语言服务发展的今天,建立国际行业协会不仅能够规范行动者的行为,还可以推动行业的全球化和良性发展。中国的翻译市场还处于早期不成熟阶段,主要标志是打价格战,市场上鱼目混珠,甚至还有中间人(单位)用高品质译员的简历去竞标,等合同到手就用价格低的人,无法保证翻译质量。中国翻译市场的培育尤其需要行业协会的参与。
AIIC目前在全球有2700多名会员,其中汉英60人,汉法6人,汉粤5人,汉闽1人。这些译员分布在上海(20人)、北京(25人)、台北(9人)、香港(8人)、广东(1人)、新加坡(4人),另有一部分人长期任职于国际机构。
通过中国CATTI考试的人在逐渐增多,相信该考试也会在市场规范化中发挥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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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执掌巴黎高等翻译学院(ESIT)对于塞莱斯科维奇教授来说是一段非常重要的经历。她崇尚让学生更早地接触自己未来的职业,教学的目的是传授训练方法和技巧。她常常坐在学生中间,而非站在讲台上。这种做法在当时看来似乎有悖于传统,但却盛行于如今的各大高翻院校。您在北语高翻的教学过程中是否也借鉴过塞莱斯科维奇教授的教学理念和做法?
刘和平:是的,以学生为中心是教育的基本原则之一,没有学生,何为教师?!坐在学生中间看上去是一种形式,更为重要的是了解学生,清楚他们的学习目标、困难和方法上存在的问题,重在思辨能力的培养,而不是简单的传授知识。教授翻译,实际上是还原双语交际的真实环境。每个语言社团所处历史、社会环境等不同,理解和表达相同世界的方法和形式各异,他们走到一起的目的是相互理解和沟通,而译员的任务则是在他们中间架起一座桥梁,扫除语言和文化障碍。学生要掌握的不仅仅是语言,更重要的是跨文化意识。以学生为中心,就是以如何培养具有跨文化意识的人为核心设计开发教学大纲、课程内容和教学方法。我自己在翻译人才培养上十分注重人格培养,其次是方法论训练,其目的是让年轻人毕业后能迅速适应环境,有文化的同时有职业素养,同时具备相关的翻译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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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塞莱斯科维奇教授有一种口译相关提法是“原文中的字数多少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将信息传达出去,原语表达形式可以被忽略”,您如何看待这种观点,您在口译实践中对此有怎样的体会?
刘和平:如上所言,译员的作用是帮助不同语言和文化社团的人沟通,沟通的内容显然不是语言,而是语言承载的信息意义。每一种语言都有其独特的表达方法,如汉语突出意合,地址顺序的表达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即汉语从国家到城市,再到区和街道,然后是门牌和收件人,而英语和法语则恰恰相反,从人到国家。这些是形式上的不同,共同的是地址都存在,只是表达方法各异。因此,语言承载的信息是翻译的内容,而不是其形式(少数纯语言研究案例除外)。
最近,外交部发言人说:不允许外国企业一边吃中国的饭,一边砸中国的碗。这句话的英译充分反映了两种语言和文化差异,但信息意义是可译的:But one thing is for sure : the Chinese people wouldn't allow foreigners to reap benefits in China on the one hand and smear China on the other. “吃中国的饭”变成了reap benefits ,“砸中国的碗”则译成 smear China。外交部给出的翻译中,14个中文字变成了27个英文词。应该说,这样的翻译是贴切的。西方吃饭多用餐盘和刀叉,中国则使用碗筷,虽然存在差异,但共性是广泛存在的,这是翻译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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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塞莱斯科维奇教授的释意理论在口译界引发了广泛探讨。您能否简要介绍一下释意理论的精髓?如何将释意理论更好地应用于口笔译实践中?
刘和平:释意理论的核心是传意不传词,而意义的出现依赖于译员的双语能力、主题知识和百科知识,没有译员认知补充的参与,语言仍然是语言,是交际赋予语言以交际意义。释意理论的三角模式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只有借助大脑中的知识和阐释能力才能理解文字和有声语链。认知知识丰富有赖于个人的阅读和学习,以及获得的生活和职业经验和不断完善的方法。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对世界的认识不同,面对同样的篇章会有不同的理解。这就要求译员不断进取,坚持与时俱进,并持之以恒,干到老,学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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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塞莱斯科维奇教授一生中有很多高光时刻。是她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让宴会桌旁为译员设置专位变成行规;是她倡导会议前提前为译员提供讲稿,以保证高质量的翻译服务;是她在经合组织会议中,突破译员的范畴,为会议提供解决方案;是她建立了“三角式教学法”,让“小语种”口译课不再枯燥;是她创立居维叶研究中心,捍卫译员合法权益,为知名翻译学校毕业生进入职场提供便利;是她创立了毕业生家庭聚会传统,使得每一个巴黎高翻的毕业生都对求学生涯的句点刻骨铭心。如此种种,让我们不仅看到了她的成就,更感受到了她的温度。如果用三个词来概括塞莱斯科维奇教授的人生,您会选择哪三个词?为什么?
刘和平:世纪人、伟大的译员、可敬的教师。她见证了无数历史事件,凭借译员身份参与并见证了许多国际大人物的“高光”历史时刻,她创建的释意理论成为欧盟乃至全世界高端翻译人才培养的理论基础,她和勒代雷教授撰写的《口译训练指南》更是被欧洲和世界名牌翻译学校视为“圣经”,为国际机构等培养了一批批语言文化专家和使者。
我们在多语种翻译人才培养上借鉴了巴黎高翻的做法,例如“口译方法论”、“笔译方法论”、“翻译理论与实务”等多门课程都是通开课,即不分语种、不分中外,让所有语种的翻译专业学生都能分享相关资源,同时受到同样的职业教育。在这一点上,法国释意理论还是有很大贡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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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界:作为语言服务行业深受爱戴的前辈和师长,可否给行业新人以及求学之路上的小伙伴一些建议?
刘和平:明确前进目标,对自己的优劣势心中有数,坚定信心,不懂就学,不会就问,勤说、勤写、勤思考。日日坚持,年复一年,朝着自己的梦想大胆前行。在AI和后疫情时代,还要拥抱技术,让技术为翻译服务,为提升翻译速度和质量服务,从而满足市场日益增长的翻译需求,为人类和平作出自己的努力和贡献。
刘和平简介
北京语言学院法国语言文学学士、巴黎高等翻译学校翻译科学硕士、博士。现任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银铃学者,中国翻译资格(水平)考试法语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中译法地外传播委员会副主任,全国翻译硕士专业学位教学指导委员会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译协口译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翻译》、《Forum》《Babel》等杂志编委。
长期从事口笔译实践、口笔译教学和研究工作。曾为联合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跨国集团、国内外不同机构、2008年北京奥运会、2010年上海世博会等提供口译服务。主要从事翻译学和跨文化研究。出版著作、译著、论文多部/篇。目前作为首席专家负责《面向冬奥会的跨语言术语库建设及应用》项目。
2001年获法兰西教育部颁发的教育棕榈骑士勋章,2012年获北京市教学名师称号,2016年获北京市师德先锋称号。